张雨梅

【刘培强/冷锋xTony Stark】【流浪地球AU】牺牲与坚守 第八章

西边的地平线上,悬挂着一轮圆日,在漫天被七级大风吹卷起的黄沙的遮蔽下边缘模糊,颜色发白。它已经在那里悬挂了很久,在三天的时间里才从半天的位置走到了近水平的位置——当然,那天数是以黄金时代稳定的自转时间为标准的。


人类的逃亡分为五步:第一步,用地球发动机使地球停止转动,使发动机喷口固定在地球运行的反方向;第二步,全功率开动地球发动机,使地球加速到逃逸速度,飞出太阳系;第三步,在外太空继续加速,飞向比邻星;第四步,在中途使地球重新自转,掉转发动机方向,开始减速;第五步,地球泊入比邻星轨道,成为这颗恒星的卫星。人们把这五步分别称为刹车时代、逃逸时代、流浪时代Ⅰ(加速)、流浪时代Ⅱ(减速)、新太阳时代。


从2039年开始的“刹车时代”计划在30年内完成。这一过程中,由于自转不断减慢,每一天的时间会不断延长,传统的计时方式也不再适用了。现在,“一天”的概念如果按照日升日落一次计算,差不多是黄金时代的24天那么长。


刘培强缩在建筑物的角落里,第一眼是寻找城里一座一定会很高的建筑——钟楼。说是钟楼,其实上面并没有钟,只是一座高塔,尽量兼顾高和结实,它的唯一作用是对时。由于人类在漫长的时光中早已形成了适应每天24小时——也就是1440分钟——86400秒——的生物钟,而刹车时代只有短短30年,一代人的时间远远不足以演化到改变生物钟,而生物钟的紊乱对人类包括很多其他物种来说都是灾难性的,因此联合政府决定继续维持黄金时代的计时方式,并在室内采用人工照明制造相应的昼夜,以适应来不及改变的生物钟。为此在各大城市建立了钟楼,上面显示着以黄金时代计时法计算的标准时,里面的计时器采用原子钟,以铯原子震动9,192,631,770个周期为1秒。每个人每天的第一件事就是对着钟楼对表。在这个时代,机械表重又受到人们的青睐,因为它不会有电子表被变化的电磁场干扰导致失灵的问题。


因此刘培强出来后,第一反应也是在找钟楼。


找到了!钟楼做得很大,采用穿透性最强的黄光,目的是为了让人们尽可能方便地对时,于是隔着很远刘培强就看到了现在的时间:


2056年8月4日09:35:02。


8月4日。


他记得自己是在临近春节的时候请假回家的,那时候领导还说,让他这次就把家里的事解决掉。世界末日了,谁也没那么多工夫再操心一个小家。他记得自己决定签协议是二月中旬,那天也直接就参加了记忆提取。之后就是在这具身体里醒来。中间有半年的时间,对他来说是空白的。


这里也不是他签协议的上海,而是北京,他能认出来,因为他在这里接受航天员训练已经好几年了。


如果这些还不足以说明问题的话,钟楼的背景上就矗立着一座金属的高山,在他面前赫然耸立,占据了半个天空。刘培强知道那应该是在石家庄附近的“华北794号”,距离这里约200公里,光底座直径就有50-60公里。伸入平流层的喷口被高空云遮住,在地面上看不到它的全貌。现在它还没有开机,将来,蓝白色的超高温等离子流会从那里喷出,推动地球前进。在它下面是一片巨大的工地,深埋在行星发动机底座之下的地下城正在建设中,不过那从这里就看不到了,只能看到街上的车辆和行人成群结队地向那个方向移动。人们穿着几种不同颜色的防护服:绝大部分是红色,这些是工人,施工和维护的主要劳力,红色防护服外带坚固和具有很大力量的机械外骨骼装置;白色是技术人员,机械,IT,电力等,他们的防护服较为轻薄简洁,只有很少的机械外骨骼装置;比他们人数更少的是黑色,这些是一些特殊的人员,主要担任警卫工作,有工程的安保人员,城市的巡逻队,还有的甚至是地球安全军成员,因此他们的防护服也是最厚重的,机械外骨骼有装甲,十分坚固,动力强劲,还配备有武器。由于北京地下城尚未建好,因此还看不到穿着灰色工作服只在地下城里工作的人——主要是在地下人工农业仓中,利用行星发动机带来的强大能源,通过无土水培、盆栽植物等形式,在人工阳光下进行农作物的培育。目前,只有赤道地区的转向发动机在开动,因此那里的地下城暂时被作为主要的生产区。


刘培强紧靠着建筑物把自己藏在阴影里,除了防止被大风吹跑,也防止被人看到。在这个时代,警卫人员的权力很大,法律也严苛和简化到只有几档,如果被发现这里有一个没有穿防护服,也没有身份铭牌的人在闲逛,他马上就会被逮捕。他也暗自庆幸现在的北京已经到了晨昏线上,除了风大了点,气温已经降低到可以忍受的程度,如果早十天或晚十天出来,不穿防护服估计很快就会被热死或冻死。背后的隔热涂层传来凉爽的感觉,地面上还在运作的所有建筑物外表都涂了一层这种涂层,用来隔绝酷热或严寒,同时也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光线,窗户在这个时代已经没有用了。


刘培强知道,没有防护服,也许还能勉强瞎诌个理由,但没有身份铭牌他寸步难行。好在这里是北京,是除了上海外他最熟悉的一座城市,因此他心中有几个打算,花了一些时间权衡利弊之后,最终选定了一个方案。主意底定,他又看看远处的钟楼,还有8个小时的准备时间。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所有耳目,向着海淀区前进了。

***

时针指向了18点整。


办公室里的人关闭计算机;把所有的文件整整齐齐地垒成一摞,放在桌角对齐;合上原子笔帽放进笔筒里;锁上抽屉;把椅子推进桌下的空间紧紧地靠住桌沿;检查了一下桌面上没有任何多余的破坏整齐的东西,这才松了一口气,走到门口穿上外衣。


这两天北京走到了晨昏线附近,出门不穿防护服也可以忍受了,因此他没有去取就在隔壁房间的蓝灰色防护服,而是直接下楼,走出了门。


中国航天员科研训练中心(简称航天员中心)原本有着很大很宽敞的面积,除了研究所,生活区也很现代化,但如今,在一切从简和充分利用所有资源的大原则下,但凡有一点空地都被用来安置设备和人员了,生活区大大缩小,仅有的一小片绿地还是考虑到航天员心理的重要性而保留下来的,在目前的环境里已经算奢侈品了,其上种植的主要是卷柏、沙棘、千岁兰等生命力顽强的植物,虽然观赏性差了些,可好歹是活的植物。


刚才出门的人有个不为人知的小习惯,就是每当北京走在晨昏线上的时候,都要不穿防护服独自一人来这片绿地里走一走,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能感觉到自己从一架机器的状态恢复了血肉之躯,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能放空自己,真正得到休息。


不过今天,他的隐秘桃源被人破坏了。


被人扑倒的时候他瞬间拋离了一切本不该存在的小资情调,毕竟也是军人,当下就向腰间联合政府的配枪摸去。然而对方似乎早就料到他的动作,一把按住了他掏枪的手,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在他暴起反抗之前先低声吼了一句:“老潘,是我!”


似乎是怕他不够震惊,对方马上跟了一句:


“我是刘培强!”


这下即使对方真是个歹徒,他脸上的表情大概也不会比现在更惊愕了。


然而居然还没完,紧接着是第三句话:


“我知道你有轻度强迫症。”


他的三观终于在这三道雷下被劈碎了。

~~~

潘万里拉着“刘培强”进了办公室,反锁了门。没有人看见,没有人知道,很完美。


之后,他才开始细细的打量眼前这个人。


毫无疑问,这个人和他记忆中的刘培强完全是两张脸。


但又能怎么解释刚才发生的一切?这个人没有惊动任何人就进了航天员中心到了这里,显然很熟悉这里;这个人事先埋伏好了,知道他的习惯;这个人知道他腰间佩枪——那一般藏在衣服底下,不露出来;这个人熟悉他的战术动作,非常熟练地针对他的破绽压制了他;这个人知道他是谁,叫他的称呼也很熟悉;这个人还知道他非常隐秘的一个秘密——这是最具有说服力的一件事。


排除一切不可能的情况,最后剩下的,无论多么不可思议,那就是真相:


他就是刘培强。


尤其是他现在平和镇定地接受着自己的审视和询问,那一脸淡然却自信的神态有种熟悉的气息。


他就是刘培强!


确定了这一点的潘万里,走上前来狠狠地给了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人一个拥抱。


“……老潘?”刘培强感觉到潘万里的手臂在颤抖,全身都在颤抖,他有点慌乱,这一点也不像他认识的潘万里了。

~~~

作为航天员中心的主任,潘万里主管航天员选拔训练工作已有数年。2028年联合国开始筹建领航员号空间站,计划用30年的时间建成,将在航行过程中为地球提供预警、领航及通讯保障。随着空间站接近完工,选拔驻站工作人员的任务也提上日程。从2050年开始,全国范围内的选拔工作就正式拉开了帷幕。这一次选拔人数之多、标准之严都是空前的,如何在扩充了这么多人的情况下还要保证这么高的质量,成了摆在航天员中心的一道难题。潘万里从未面临如此大的压力,他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出现的强迫症状,也是在这个过程中认识的刘培强。


刘培强是东南军区选送的,他的老家在上海,而潘万里的老家也在上海,还正巧跟刘培强一个区。由此,两人渐渐熟识,有时会一起在这北方城市里寻觅一点南方味道——通常是在潘万里的住处。在这个时代,商业已经极度萎缩,全球已经都是计划经济,生产资料全部归联合政府所有,生活资料全部实行供给制。虽然联合政府厉行节约,但潘万里作为少将,还是有那么一点特权的,偶尔能得到一点新鲜蔬菜,于是他就会叫吃惯了真空压缩蔬菜的刘培强来改善一下伙食。


而他的秘密也就因此而暴露,有一次刘培强已经离开,却想起自己忘了拿东西,于是折返回去,就看到潘万里正把他刚才坐过的沙发罩拿下来洗。尴尬的潘万里为了不造成误会,就向他解释了自己的轻度强迫症状。由此也解开了一个包括刘培强在内的预备航天员们长久以来的疑问:潘少将那么好的条件,为什么不参加航天员的选拔。


的确,潘万里与刘培强一样是技术军种出身,在平时的训练中有时做示范,能看出来各项身体素质也都不错,性格沉稳细致,到2058年将刚满50岁。虽然年纪稍大了点,但在Extremis增殖诱导剂问世已有20多年的时代,人类的平均预期寿命已达120岁,50岁的年纪还正当青壮年,只要保养得好,完全可以与黄金时代30出头相比,作为航天员是合适的。


不过如果有强迫症,那心理素质显然是不合格的。潘万里在平时的工作生活中都掩饰得很好,但他当然不可能瞒着心理医生,也不可能带着心理问题上太空。


潘万里信任刘培强,他不会把自己的秘密随便告诉别人,所以,眼前这个人能够在刚才毫不犹豫说出那句话,确实大大增加了他的说法的可信度。


“这么说,你是被提取了记忆之后,在试验治疗这个人的时候出了意外?”


“我知道这很难以置信,但我也找不到别的更合理的解释了。”


潘万里皱着眉头思索了一阵。


“这件事确实离奇。这样吧,我明天找科工委的熟人打听打听,这是正式的项目,他们那里肯定有备案。”


在这个时代,一切资源都向行星发动机的建设倾斜,原先的全球学术共同体体系也崩溃了。联合政府在把所有生产资料收归国有的时候,也就几乎在一切社会事务上都具有了绝对的权力。关于科研,联合政府成立了一个叫做“地球科学与工程委员会(简称科工委)”的机构,专门管理科研项目,一切的科研项目都要经过这个委员会的批准才能进行,他们也只批准那些对流浪地球计划有较大收益的项目。这个新的治疗项目事关人类的生死与健康,再加上Tony Stark的影响力,才最终得以批准实施。因此项目的细节,恐怕除了项目组,也只有他们清楚。


虽然同是技术军种出身,但刘培强性格内敛,交际圈比较局限,潘万里却更加长袖善舞,刘培强经常会对他在几乎所有地方都有熟人感到惊讶。有时别人看起来不可能办到的事,潘万里都能办到。此时,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最直接的办法。目下他承诺帮忙安抚了刘培强,紧接着又表达了他的关心:


“培强,你今晚打算怎么办?要先回去吗?你这样出来,他们那边……”


“老潘,我这次出来就是想知道一切,不听到确切的消息,我是不会回去的。”


“我想也是这样。”潘万里说,“那你今晚就在我那里凑合一晚吧。”

~~~

夜深沉。


潘万里听着屋里的动静,一片寂静中只有刘培强均匀的呼吸声。他用被子遮着光,打亮手电,看了看手表。


半夜3点。


他静悄悄坐起身,拿起床头的通讯器。


由于地球上的剧变,以往满天的通讯卫星已十不存九,地面基站也被毁去大半,资源紧张,要恢复黄金时代的全球互联通讯水平既不现实又不经济,因此大多数人的手机都成了摆设。有些小区里有时会自己搭建区域性的内网,但远程通讯只有仅存的数条通讯专线,都是国家管制的战略资源,一定级别以上的官员或特殊工种才会配发专用的通讯器,代替了以往手机的功能。只有当领航员号空间站建成,全面投入使用之后,全球通讯才会基本恢复。


此时潘万里拿起通讯器,然后皱起了眉头——没有信号。


他心中一动,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屋里很安静,连刚才均匀的呼吸声也听不到了。


潘万里苦笑一下,放下了通讯器。看来,遇到了非常之事,便有非常的处理。刘培强也是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才来找自己的。信号干扰器对他这个机械工程师来说是小意思了。


这时,刘培强说话了。


“老潘,你没睡着?”


“睡不着。”


“正好,我也睡不着。”


潘万里不动声色地说:“那我们聊聊?”


刘培强没有表示异议。实际上应该是他更想聊聊,不过潘万里体贴地替他提出来了。


“老潘,今天见到我,你有什么感想?”


“感想?”


“就是想法。你的感觉。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当然很意外,很难以置信。”潘万里思忖着说,“不过也很高兴,毕竟我们很久没见了。”


刘培强静静地躺了一会,又说话了。


“我也很久没见我的家人了。老潘,你知道他们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我也不清楚,我跟他们没有直接的联系,他们也没有通讯器。需要我帮你打听一下吗?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潘万里的声音听不出什么异常。


“……那谢谢了。”刘培强说。


“咱俩之间说什么谢。”


刘培强又安静下来,过了一会,他第三次开口。


“老潘,假如我……真的只是一段记忆,你会怎么看我?”


潘万里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刘培强不是一般人,不可能用随便什么安慰的话轻易敷衍过去。


“你还会不会当我是朋友,还会不会……当我是个人?”


黑暗无光的屋子里,刘培强的声音幽幽的,不似人间的产物。


潘万里沉默了一会,刘培强倒也一直耐心地等待着。


“你认为,是什么决定一个人是谁的?”潘万里最终反问道。


“如果你所记得的是刘培强,你所自我意识到的是刘培强,你的性格和思维方式是刘培强,那我为什么不当你是刘培强呢?”


“如果两个人,一个有你的外表,一个有你的内心,那我肯定会选择你的内心。”


潘万里说着,闭上了眼睛,眼角有湿润的液体在黑暗中不为人知地滑落。

~~~

第二天一上班,潘万里就做了他承诺的事。他出去了半天时间,然后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看着刘培强混杂着期待和害怕的眼神,潘万里对自己即将要传达的消息产生了一丝愧疚感。


“他们没有骗你。”

~~~

“情况大致上就是这样。他们一共做了200多个实验,绝大部分都成功了,那些人被唤醒,他们的主观意识还是自己的,只是多了一份用来刺激他们的记忆。有几个没成功的,那些人干脆就没有醒来。”


“只有你,醒来时只有你自己的记忆,带着你自己的意识,而不是这具身体的。”


“只有你不同。”


——实验出了一点差错。


“原因他们还在研究中。目前认为可能的原因是,你这具身体之前是伤得最严重的,曾经历过脑死亡,他是促成Extremis增殖诱导剂问世的关键实验体。之后因为有了Extremis增殖诱导剂,脑部损伤的病人再没有出现过那么严重的情况,因此推测与此有关。”


“等等,如果只有我不同,那朵朵……她的实验是不是成功了?她醒过来了吗?”


如果其他人绝大部分都能成功,那么朵朵也许也已经醒了过来。能再次看到她的笑容,后半辈子就有了可以支撑他继续活下去的精神支柱。


潘万里愣了一下,然后脸现惭愧之色。


“抱歉,培强……我没有问韩朵朵的情况。”


刘培强低下了头,脸上已经流露出失望之极的神色。


“不过我想结果不会太坏。”潘万里说,“毕竟成功率很高,而且意义重大。现在,他们在考虑如何完善这项技术,以及如何应用了。”


那我呢?那我怎么办?


“我还听说,你的研究组正在找你。”潘万里向后靠上了椅背,面无表情地说。


刘培强的呼吸幅度大了些:“老潘,你没告诉他们吧?”


“没有。”潘万里说,“不过他会奇怪我为什么要问这些事。而且,”他叹息着说,“你这样呆在外面也不是办法。”


刘培强干笑了一声:“上面一定希望我回去吧?”


“这是肯定的。”


“你也希望我回去吧?”


“实际上,并不是。”潘万里说,“但,培强,我们都是国家的人。”


刘培强明白他的意思。如果他现在是在潘万里的立场上,他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但现在事情是发生在他身上,他的立场不一样。


刘培强紧紧地咬了咬下嘴唇。


“老潘,看在我们曾是朋友的份上,我希望你能帮我最后一个忙。”


“你说吧,我会尽我所能。”


“帮忙把我送回上海。”


潘万里略一思忖就明白了他的想法:“你想回家?”


“对。”刘培强说,“我的记忆还停留在半年前。我想知道家里的情况。我想知道朵朵怎么样了。既然你也没打听出来,那我就亲眼去看看!”


“培强,你还真是,提出了一个不得了的请求啊。”潘万里苦笑着说。


在这个时代,联合政府给每个人都配发了身份铭牌,带着一个全球唯一的编号,储存着个人的基础信息,个人的一切行动都要刷铭牌。同时,为了方便管理,已经不允许随意迁徙了,所有离开所在地区的行为都要经过联合政府的批准。


因此刘培强的请求,是让潘万里同时违反两项重要的规定:身份管理办法和迁徙限制令。


“对不起,老潘,我知道这让你很为难。但我认识的人里,也只有你能做到了。”


原来这才是他来找自己的真正原因吗?他早该想到的,半年前作为刘培强的直属领导,他那时候就听说了那个试验治疗协议,他早该明白能够签下那个协议的人,是有着怎样的心志。


潘万里低头沉吟着:“这恐怕……不太方便。”


“老潘!”刘培强沉痛地说,“我现在没有身份,不被人承认,我什么都没有了,我甚至连人都不是了……”


“培强……”


“我唯一牵挂的,就是我的家人了。我只想知道他们过得怎么样。如果不方便,怕我给那个‘刘培强’惹麻烦,我可以不见他们。我只想最后再看看他们。然后,你们在我身上做什么实验都行。”


“培强,话不能这么说。我没有把你只当成实验体!”


“可我就是。”刘培强冷笑着说,“我只是一段记忆,没有人把我当成一个真正的人,包括我自己。请你帮我,我也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你的。不过,既然我已经不算是人,没有了人的权利,那也不用履行人的义务。你们怎么把我从上海带过来的,就怎么带回去吧。”


“培强,冷静点!”潘万里忽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刘培强的眼神已经变得幽暗。当一个人被剥离了所有社会属性之后,剩下的,还有什么?“我没想要你的报答,你也不要这样说自己!总还有其他办法的!”


“老潘,我现在所拥有的,也只有这具身体的控制权了,别逼我跟你动手。”刘培强声音中没有一丝颤动,“你就当我已经死了,这是我的遗愿……”


“培强!”潘万里吼了一声,“别说那个字!”


他低头,一只手遮住了眼睛。


刘培强静静地看了他一会。


“老潘,你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肯对我说实话?”


“我家是不是出事了?”


潘万里心里咯噔一下。


他不敢抬头去看,耳边传来刘培强清冷的声音。


“昨晚我就奇怪,你接受我似乎太快了。我顶着这样一张脸出现在你面前,给你讲了一个故事,你就相信了。”


“然后你说,你很久没见我了。”


“在我的记忆里我们并没有分开多久,但那是因为我有半年的空白期。可你不一样。按说,我,我是说,那个‘我’,在春节后就该归队了。你怎么会很久没见到他?”


“还有,昨天我就多次问过我家人的情况,以你的细致,今天正好有机会见科工委的人,真的会忘了顺口问一句韩朵朵的情况吗?”


“老潘,我说了,我这次出来,就是想知道一切。我是真的把你当成朋友,不仅仅是一个领导,虽然,我这样说也许是没资格的。可我还是希望你能告诉我,这个‘我’。”


“朵朵的实验……是失败了吗?那个‘我’在干什么?”


潘万里不动,刘培强把他覆在脸上的手拿下来,惊吓地看到他竟是满脸泪!


“老潘?!”


潘万里按动遥控器,连接了内网,找到了一则半年前的新闻,显示在电视屏幕上。


2056年2月29日,元宵节,上海地区由于板块活动发生岩层崩塌事故。包括上海市第X医院在内的半个城区在岩层崩塌事故中毁坏。


接着是内网的通告。


讣告。


“……优秀的共产党员、空军中校、预备航天员刘培强同志在上海地区岩层崩塌事故中,由于上海市第X医院倒塌,不幸遇难……”


刘培强的视线模糊了,那些文字都跳动起来。


“我在医院?我当时在医院?我当时在朵朵所在的医院?”


“对。韩朵朵……也已经死了。”


“那……刘启?”


“也是。”


“我爸,韩子昂?”


“也一样。”


刘培强木然地看着前方,头皮上像有千万根钢针在扎,耳边像是响着警报,潘万里的声音听起来很不真切。


“你们应该是全家聚在一起过元宵节……发现的时候……只能靠铭牌认人……是我去认的人……我几个月前才亲手把你送走……”


他此时才意识到他犯的那个致命的错误:他对刘培强的死太过记忆深刻,他站在自己的感受上已经失去刘培强几个月了,突然发现友人以另一种方式的存在,又太过兴奋,他忽略了,刘培强对时间和事件的感觉,跟他是不同的。


刘培强突然转身向外走去。


“培强,你要去哪?”


刘培强没有回答,脚步不停,像是没有听见一样。


潘万里伸手去拉住刘培强,手刚一沾上刘培强的手臂,对方就一个擒拿动作反扭住他的手臂,一把将他推了出去,力量出乎意料地大,潘万里没有防备,额头重重地撞在桌脚,“咚”地一声。


而刘培强甚至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


潘万里心下大骇,他跟刘培强过去切磋过无数遍,从没见过他反应有这么迅捷,招数有这么老练,即使自己未曾防备,也不至于被一招推走。要说不见的半年时间——不,其实他只醒来了一个月——练到这个程度也是不可能的。此时他头昏眼花,一时都无法站起来,连声叫着:“培强,培强!”对方也不理他。他就这样看着刘培强走出了门,消失在视野中。

***

刘培强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甚至想不起自己刚才对潘万里做了什么,实际上那完全是他下意识的动作。


而此时,他也根本没有注意自己在往哪走。


——我什么都没有了。


刚才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有真心,也有做给潘万里看的成分。他是确实没有想到,自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得如此彻底。


没有财产,没有身份,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甚至没有了自己。


没有了所爱的人,也没有了被爱的人。


没有了可以回去的家。


我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都没有了。


没有了。


……


刺耳的摩擦声在耳边呼啸,越来越近,刘培强终于扭过头去,看到一辆三人高的运载车正向他驶来,速度很快,刹车不及。他的头脑迟钝异常,腿脚突然软得迈不开步,他没有害怕的感觉,这一个月发生的事情都仿佛不是真的。


司机气急地咒骂起来,谁不穿防护服也不看车就直通通过马路,还突然停在路中央?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啊?


一道金红色的影子插进了车和人之间。


“嘭!”


刘培强感到有人从背后搂着他,他的思绪回到了过去,妻子常常会从背后搂住自己,把头贴在自己背上。他的头现在很晕,很想睡一觉,然后在床上醒来,一眼就能看到自己的爱人。


……


司机终于停住了车,忐忑不安地下车来检查。车前脸都被撞出了一个凹坑,那人该成了什么样啊?司机暗叫倒霉,抬头看去,然后愣住了。


——远处地上躺着一架金红色的机械外骨骼装甲,无论颜色还是样式,与他见过的都不一样。


这什么玩意儿?新制式吗?而且,刚才那个人不是没穿防护服吗?这哪里突然冒出来的带装甲的机械外骨骼?


他还没来得及凑近看看,就见那机械外骨骼突然从地上翻身站起,手脚喷火,呼的一声直冲天际,就像突然出现一样又突然离开了。

===


作者:期末的一堆破事终于差不多解决完了,这几天可以有更多时间码字了。

同时这一章各种交代背景设定穿插交代刘培强现状的部分也终于熬出来了。

原本以为会需要很多注释,不过写完后发现,我好像是把设定基本上都在文中描述清楚了,貌似也不需要什么特别的注释了。

当然,这里面有很多设定是跟流浪地球小说及电影都不同的,还有一些我自己生造的设定,更具体的一些描述看这里吧

潘万里算是私心吧,mcu出来那么多人了,也应该让吴京宇宙(这啥?)出来点代表了,他的设定也真合适,而且在电影里就是个背景板,也给了我很大的自由度来设置他具体的性格。

我犹豫过是否要让刘培强对潘万里准备后手以及威胁,最后还是写上了。刘培强不是兔子,能够作为航天员,以及隐性的作为火种计划的执行者,作为人类最后的代表之一,他应该是人类精英中的佼佼者,放在哪里都应该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存在。应该说,除了武力值不如冷锋,他的通用性应该是比冷锋强的(老潘也是,毕竟差点也是航天员备选)。他在我文中表现异常,那是因为我给他设置的情境实在太特殊了。

所以这两个人的对手戏实在是太难写了啊!

如果大家觉得哪里太ooc可以跟我讨论一下。

评论(14)

热度(34)